萬隆會議即將迎來70周年紀念。1955年4月18日至24日,亞非會議在萬隆首次舉行,并在求同存異、協商一致的磋商中通過公報,形成團結、友誼、合作的“萬隆精神”。這次會議也稱萬隆會議,其間形成的“萬隆精神”隨后促進了亞非拉民族解放運動。如今,國際局勢出現動蕩,多邊主義陷入困頓,全球秩序面臨持續分化與重構的壓力?;赝⒓o念“萬隆精神”,既是對歷史經驗的傳承,更關乎現實抉擇。
當下,建立在開放協商與互利共贏基礎上的國際合作邏輯,正在遭遇單邊主義、保護主義挑戰。事實上,這一趨勢并不限于貿易領域。在氣候變化、發展融資、人工智能、公共衛生等議題上,地緣政治邏輯正在不斷滲透至國際機制的規則安排與議程設定之中。制度碎片化、組織空心化加劇,全球合作機制日益呈現“俱樂部化”與“工具化”的雙重特征。
當前,全球合作體系正從“制度失靈”滑向“價值斷裂”的臨界狀態,其關鍵問題在于制度共識的錯位和合作信任的缺失。在這一背景下,如何重建國際共識、穩定制度預期,成為維持全球治理基本框架的一個關鍵議題?!叭f隆精神”所倡導的尊重差異、包容共處與協商優先,正為破解當前治理困局提供寶貴的價值資源。
1955年萬隆會議的里程碑意義之一,在于它開辟了一個不依賴大國主導、不依附意識形態陣營的政治空間。與會國家和地區在制度存在差異的條件下,基于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提出處理國家間關系的十項原則?!叭f隆精神”的獨特之處,在于它并非對當時國際體系的被動延伸,而是對制度公平與多元共處的早期探索。它既不同于西方主導的制度趨同路徑,也區別于冷戰時代的陣營劃分,更接近一種南方國家對公平秩序的設想。這一框架不是“替代”,而是“補正”;不是排斥差異,而是容納差異。
此后幾十年來,“萬隆精神”持續被嵌入不結盟運動、金磚國家合作、東盟等多邊機制中。南南合作的擴展、區域組織的興起以及發展話語的規范化,體現出“萬隆精神”從政治宣言向制度語言的漸進演化。它的意義早已超出歷史范疇,成為全球南方國家參與全球治理的現實方式。
更重要的是,“萬隆精神”的適用范圍并未囿于全球南方國家。將它等同于某一特定身份的政治共識,不僅是忽視其理念的開放屬性,也難以解釋中等強國、區域機制和制度邊緣國家在當前多邊合作中的積極角色。全球治理的核心問題早已不在于南北劃界,而是如何在差異中重建共識,在協商中生成制度連接。萬隆精神所代表的,正是一種跨越制度鴻溝、求同存異之下維持合作基礎的共識。
正因如此,“萬隆精神”不僅適用于亞非合作、南南合作,對促進南北合作也具有重要啟示和借鑒意義。70年后,在規則失衡與發展焦慮同步加深的背景下,發展共識不僅是南方國家的核心訴求,更成為避免全球治理走向分裂的重要前提。這一理念也體現在中國提出的全球發展倡議中,即堅持發展優先,將發展置于全球宏觀政策框架的突出位置,加強主要經濟體的政策協調,保持連續性、穩定性、可持續性。全球發展倡議旨在制度多樣性的基礎上,通過對話重建互信,推動形成更加公平、均衡、可持續的全球發展伙伴關系。
當前,以貿易政策為工具、以規則體系為手段的結構性脅迫正在加速擴散。這不僅引起全球南方國家的不安,也使不少發達國家陷入規則無法約束的治理焦慮。應對這一趨勢,可以“萬隆精神”為一個價值支點,推動發展權的再中心化,將發展優先重新確立為全球合作的首要共識。事實上,“萬隆精神”所強調的平等協商、互利共贏,并不專屬某一國家群體,而是在多邊秩序遭遇沖擊的當下,為包括發達國家在內的各類行為體提供了具有可操作性的合作邏輯。
紀念“萬隆精神”,不應止于對歷史的儀式性追溯,更應使其成為重振全球發展議程的引領之一。各國可以借助相關的政策論壇和區域對話平臺,就制度公平、發展融資、貿易便利化等議題展開實質對話,構建超越“南北”二元劃分的合作網絡。這將成為防止國家間合作斷裂、延續制度協調性的關鍵支撐。
70年前,“萬隆精神”為國家間的差異共處提供歷史答案。70年后,它為破解單邊脅迫、制度分裂與發展失衡提供了方向指引。(作者分別是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博士生,北京大學區域與國別研究院副院長、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