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嘉城,臨江枕界河——新華社記者黑龍江邊境紀行
黑河的春日
立夏時節,南方處處繁華盛綻,在我國漫長的邊境線上,一座東北小城在冰雪中醒來,達子香花迎風搖曳,不疾不徐。這里的春,才剛剛到來。
黑河,很多人知道它,源于地理課本上的“胡煥庸線”——北起黑龍江璦琿,南至云南騰沖,長約4000公里,以45度傾斜,劃定人口地理的分界。
作為新華社“中俄邊境行”報道團黑河小分隊,我們從哈爾濱出發,一路向北飛。舷窗外,大片農田與林海交錯,如同一幅雄渾的水墨畫。蜿蜒的黑龍江是中俄界河,將黑河與俄羅斯阿穆爾州首府布拉戈維申斯克市分隔兩岸,也如同一條紐帶,將這對“雙子城”緊緊相連。
長達1284米的中俄黑龍江大橋,是不少人到黑河的首個打卡地,作為中俄之間第一座跨界江公路大橋,如今已通車近3年。登上橋邊的觀光塔,可一睹大橋全貌。江風呼嘯,一臺臺滿載新鮮果蔬的車輛疾馳而去,一江兩岸的遼闊風光令人流連。
在哈爾濱,中央大街聞名遐邇,被譽為“萬國建筑博物館”。在黑河,也有一條中央步行街。早在19世紀,中俄邊境貿易繁榮,俄式美學逐漸滲透于城市肌理。尖頂、雕花、圓拱窗,色彩飽和度極高的墻面,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更加絢麗,金屬質感的路燈則增添了幾分冷冽與浪漫。
步行街上,一座以俄國著名文學家、詩人普希金的名字命名的書店別具一格。推門而入,一尊普希金的銅像目光深邃,仿佛穿透歷史的迷霧,凝視著每一個來者。“人的影響短暫而微弱,書的影響則廣泛而深遠”,這句話正出自他之口。
這家書店不大,深棕色實木書架整齊排列,紅色絲絨窗簾古樸典雅,淡黃色燈光柔和地灑下。這里原是當地的新華書店,經精心改造,巧妙融入俄式風格,被不少網友稱為“最美國門書店”。
“我多么愛你的回音/愛你陰沉的聲調/深淵的音響/還有那黃昏時分的寂靜/和那反復無常的激情……”隨手翻開一本普希金的詩集,《致大海》的詩句讓人心底不禁涌起波瀾。
普希金的一生,似一場熾熱而絢爛的煙火,在愛與被愛間輾轉。在時代的洪流中,他以筆為劍,發出捍衛自由的吶喊,給黑暗中的求索送去明快的強音。這硬朗,這熱烈,這壯美,似乎是獨屬北境的鳴響。
與中央步行街僅隔百余米的文化街,便是著名的“國際大早市”。隨著跨境交通逐漸便利,互免簽證團體游政策落地,“來黑河逛早市”“當天往返出國游”成為熱詞。
清晨6點,這里已人聲鼎沸。路兩邊的小吃攤上,中俄雙語標識隨處可見。攤主們熱情招呼,不少白皮膚、高鼻梁的俄羅斯“洋面孔”成為這里的常客。他們熟練地挑選著心儀的食物,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和夾雜其中的俄語與攤主交談。而到了晚上,不遠處的夜市燈火通明,人們在一聲聲“哈拉少”(俄語“不錯”“好”的意思)中,感受著煙火氣里的開放與包容。
宛如船形的大黑河島,是黑龍江江心島,與俄羅斯最近處相距750米。這里是黑河客運口岸和民貿市場的重要區域,貿易市場規模宏大,各類俄羅斯商品琳瑯滿目。
位于黑河市大黑河島的中俄油畫城展出很多俄羅斯油畫(3月21日攝)。
在島上Citywalk,中俄油畫城值得一游。展陳的數千幅山水畫、肖像畫等各類油畫作品色彩豐富、構圖精妙,其中不少出自俄羅斯功勛畫家之手。筆者到訪時,幾位俄羅斯畫家正在創作,不僅可以觀賞創作過程,還能和他們面對面交流,聆聽創作心得。如果對哪幅作品情有獨鐘,可以選購或者定制。
如果說,藝術是人類共通的語言,那么,美食同樣觸動人們的味蕾與情感。
黑河有不少俄式餐廳,俄羅斯音樂緩緩流淌,墻壁上掛著具有俄式風情的畫作,讓人仿佛置身俄羅斯的街頭小館。新鮮的甜菜、牛肉、土豆熬制成紅菜湯,湯汁濃郁,酸甜開胃;上等的牛肉或羊肉經腌制后在炭火上翻烤,外焦里嫩,搭配上酸黃瓜和黑面包,再喝一口由面包發酵釀制的飲料格瓦斯,口感豐富,格外爽口……
“在俄羅斯,列巴是生存;在黑河,列巴則是生活。”對于年過五旬的娜塔莎來說,黑河讓她遇見另一種快樂。
在當地一家網紅面包店,娜塔莎每天專心做各種列巴,將自己的愛好變成了工作。當香氣從烤箱里飄出,不少老顧客準時上門挑選。這種俄羅斯傳統主食表皮酥脆,內里松軟,咬上一口,幸福感滿滿。
“一江兩岸煙花秀,邊城月圓幸福年。”采訪之余,當地工作人員自豪地分享著今年元宵節的盛景。當晚,焰火騰空而起,在界江上璀璨綻放,兩岸百姓翹首歡呼。那一刻,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將人們的心緊緊相連。
令人驚喜的是,當養生茶、拍打經絡、古法健身操刷爆中國社交平臺,古老的中醫智慧也贏得越來越多俄羅斯人的關注。去年初,黑河市中醫院新增設國際醫療部,推拿、針灸、熏艾等傳統中醫療法逐漸形成“口碑效應”,“回頭客”越來越多,各大旅行社推出的療休養團成為“隔壁鄰居”前來休閑養生的首選。
一路行走,一路感受。邊城黑河,不只是地理坐標,更是兩岸百姓生活的一方水土,是兩國文化交匯的北地前沿,成為全國約700座城市中的獨特存在——
如同一本延展開來的詩集,左頁寫著“長風破浪會有時”,右頁寫著“假如生活欺騙了你”,而中間的裝訂線,正在早市大媽遞給俄羅斯姑娘的黏豆包里,在畫家調色盤上的貝加爾藍與長白黛青里,日夜生長,美美與共。(記者楊思琪)
邊城的煙火
“北方有嘉城,臨江枕界河。晨光撫煙火,夜幕映星河。”初聞黑河,源于它獨特的地理位置。
這座位于祖國雄雞版圖東北邊陲的城市,與一江之隔的鄰邦共同沐著黑龍江的波光。在決定踏上這片土地前,黑河于我而言,是被黑龍江水深情環抱的神秘邊城,是地圖上一個充滿遐想的坐標。
俄羅斯游客在黑河市文化街早市上選購蔬果。(3月20日攝)新華每日電訊記者 姜思妮 攝
本以為邊城會偏遠而寂靜,可踏入這里,撲面而來的是無盡的包容與活力,滿是煙火人間的氣息。
春季的黑龍江畔,陽光在粼粼江面上碎成金箔。在大黑河島上遠眺,對岸城市的輪廓清晰可見,江風送來濕潤的水汽,帶著幾分異國風情。如此近的地緣關系,讓交流變得頻繁而自然。這距離,是江鷗振翅的須臾,是氣墊船疾馳的兩三分鐘,也是邊城人習以為常的“鄰居日常”。
走進口岸大廳,我恰巧看到中俄游客有序走向氣墊船登船口。望向已開江的黑龍江,不禁好奇在漫長的冰封期,人們如何跨越這道天然屏障。
與工作人員攀談后得知,除了眼下開江期的氣墊船,冬季冰封時旅客主要通過冰上浮橋乘坐客車往來,“坐大巴走浮橋只要十四五分鐘,氣墊船更快,兩三分鐘就到!”黑河出入境邊防檢查站執勤一隊副隊長宋凱望著江面穿梭的白色小艇說道。江水悠悠東去,這條曾被冰雪覆蓋的大江,早已化身為四季暢通的流動紐帶。
沿著江邊徐行,不多時便抵達大黑河島廣場。抬眼望去,中俄兩國國旗在高空舒展,宛如兩位并肩而立的守護者,靜靜見證著日月更迭與百姓往來。江風掠過,旗幟舒展,獵獵作響的,不只是織物與風的相遇,更是文化在碰撞中生長的聲音。
“黑河也許不是國際化大都市,但是有國際化大早市。”帶著期待,次日清晨7時許,我來到文化街早市。此時的市集已熱鬧非凡,攤位上暖黃的燈光,點亮了漸漸透亮的天空。
民以食為天,黑河的“跨界”從不拘泥于形式,早市已變身鮮活的“雙語課堂”。鍋氣與蒸汽交織,像一條蜿蜒的河,流淌著包子籠屜的熱氣、蛋堡煎鍋的聲響,以及商販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攤主們說,早市凌晨3點左右就有商販開始準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份熱鬧與活力,是黑河人生活的底色。
在物資相對匱乏的年代,黑河與對岸的貿易曾催生許多有趣的故事,“西瓜換化肥”等民間往來的片段,成為一代人的集體記憶。如今,俄羅斯游客穿梭在早市中,挑選著水果、糕點、工藝品。
“口口香蛋堡”攤前,老板娘告玉梅一邊翻動鐵板上的蛋堡,一邊用流利的俄語給我介紹餡料:“牛肉、豬肉、魷魚!”她的熱情,真切將“每個黑河人都會說兩句俄語”帶進了現實。
環顧四周,幾乎每個店鋪都有中俄雙語標簽,方便鄰邦友人購物。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中俄語言交織,奏響一曲充滿生活氣息的市井樂章。
黑河—布拉戈維申斯克黑龍江大橋橫跨江面,紅色的鋼結構橋身在陽光下格外醒目。站在大橋主題公園的觀景臺,1284米的橋身如一道長虹臥波,投下剛勁的幾何光影。這座2022年通車的大橋,如今已成為區域合作的關鍵通道。
“我們出口的蔬果貨源來自全國各地,通過公路口岸冷鏈運輸出境。”黑河方晟源商貿有限公司總經理孫利指向口岸的冷鏈貨車說道。
兩國貿易的廂式貨車在橋上日夜流動,不僅載著蔬果、日用百貨、汽車配件,還實現了特殊的“自走式”貿易——拖拉機、鏟車等工程機械設備直接駕駛出境,仿佛機器自己“走”進國際市場。2024年自貿片區近300億元的進出口額,正是由這些晝夜不歇的車輪碾成現實,公路口岸的貨車長龍,成為凍土上躍動的經濟脈搏。
在黑河停留的日子里,我仿若踏入一個獨特的文化交融場域。街頭巷尾,中俄雙語路牌靜靜佇立,宛如無言的使者。而黑河人,更以一種自然而舒展的姿態,投身于對外交流的浪潮之中。
他們的眼眸里閃爍著自信的光芒,那是對本土文化的堅守與熱愛,更是對多元文化包容并蓄的從容。在早市熙熙攘攘的討價還價聲里,在與俄羅斯友人日常交談的歡聲笑語中,都能清晰地捕捉到他們對家鄉黑河深深的眷戀與自豪。
這種眷戀,不是狹隘的地域偏愛,而是源于對黑河獨特歷史底蘊和開放包容精神的深刻理解。他們扎根于此,見證著黑河在歲月中的變遷,從早年的民間互市,到如今的國際通商,黑河始終以開放之姿擁抱世界,而黑河人也在這一過程中,不斷汲取養分,豐潤著自己的生活。
當晨昏線掠過黑龍江,兩岸的燈火便會連成一片星河,照見邊城人間最真實的模樣:既有江水的悠悠輕吟,也有生活的鼎沸喧闐。
此刻,我終于懂得黑河人那份從容從何而來——當一條江成為鄰里間的紐帶,對岸的晨昏便化作自家窗臺的剪影。在這里,語言、飲食、文化如同江水裹挾的泥沙,在時光的奔涌中層層交融,于邊城人的氣質里沉淀出獨特的底色:黑土地的醇厚質樸浸潤血脈,異域風情的靈動鮮活流于舉手投足,共同勾勒出這片土地的精神輪廓。
離開那日,我再次望向江邊。江面上,氣墊船穿梭如織,劃出白色的航跡;岸堤邊,中俄友人并肩散步,笑聲隨著江風飄散。
這或許就是黑河的魅力——它用一條江的寬度,丈量著文明的廣度;用一座城的煙火,詮釋著開放的溫度。當汽笛聲再次掠過江面,我知道,這片土地上的故事,從未停歇,也永遠不會停歇。(記者姜思妮)
火車拉來“綏芬河”
5月初,殘雪褪盡,曾宛如黃色冬被般覆蓋著田壟的秸稈被農機卷起,露出黑色的泥土,這片富饒的土地也仿佛在暖風中轉醒。大平原已在身后,高鐵窗外掠過高低錯落的丘陵。又路過一片道旁坡沿上囤積成堆的原木,綏芬河站便到了。出站標牌不再是中英雙語,而是中英俄三語,旁邊的公路客運站干脆省去英語,紅色的中俄雙語標牌分列左右,分外醒目。
走出站臺,迎面一條大上坡。抬眼望去,陽光穿過陰云和濕潤的空氣,在道路盡頭的山巒間投射下朦朧的光束。畢竟鐵路再鋪200公里就到日本海,大洋豐沛的水汽卷成薄霧,比500公里外哈爾濱傳來的喧噪更加清晰。
這是一座山城,想去什么地方都得經過一番“爬坡下坎”。綏芬河市地處完達山脈張廣才嶺余脈,城市海拔高低差可達六百米。遠眺城市地平線,丘陵輪廓蛇行綿延,與鱗次櫛比的高樓和大廈上閃爍的金色穹頂組成一幅和諧的畫卷。
1860年,歷史在綏芬河市志上寫下第一行記載。清政府曾實行禁關令,時間在這片寧靜幽遠、未加斧鉞之地走得飛快。直到1901年,中東鐵路東部線正式通車。當火車頭排出的蒸汽摻入山間晨霧,鋼鐵動脈穿過原始密林連接起歐亞大陸,綏芬河市開始引起世人矚目。
綏芬河市因水得名,卻沒有“綏芬河”穿城而過。這是一座火車拉來的城市,甚至拉來了“綏芬河”這個名字。設計之初,中東鐵路沿綏芬河谷進入中國境內,這一站即為綏芬河站。后經勘查發現,原定地點地質結構復雜,不得已向北移動50公里,把車站設在小綏芬河上游山間谷地的山腳坡地上,仍沿用綏芬河站名。鐵路通車后,沿線迅速城鎮化,一條大鐵路,改寫了當地的發展史。
此后近30年間,以綏芬河火車站為基點,一座邊境口岸城市迅速崛起。中外商賈云集、各國使節齊至、各色旗幟林立,時人以“旗鎮”譽之。僑民聚居帶來濃郁的異邦情趣,俄式陡坡屋頂和金色洋蔥頭塔頂與華商青石磚樓上的磚券比鄰。人們因火車而來,也最先將鄉愁夯進路基,把期許砌入站臺。老火車站灰白色的外墻由垂直壁柱劃分,夾以曲線構圖的山墻和窗戶,典型的俄國新藝術運動風格建筑。
綏芬河景色。(新華社記者趙國鈺攝)
走入候車室,綠色鋼梁屋架下,彩窗透出的流光照射在暖黃色墻裙上。室內寬敞明亮,比電影里明亮得多。《末代皇帝》第一幕在這里取景,也是真實歷史的“取景地”。電影里溥儀自盡未遂的休息室如今已經封閉,透過窗子只得一窺老木雕上刷的新漆,就像我們從字里行間一窺當年舊貌——“1950年,溥儀由蘇聯邊防軍移交我國接收代表,路經綏芬河站去沈陽”。綏芬河,這座邊陲之城,如同皮膚感知寒暖般敏銳地觸摸著歷史的脈搏,歷史的斑斑點點也不過在它身上留下幾行陳跡。
它因中東鐵路驟興,也在戰爭中冷寂,作為中蘇物資運輸動脈短暫搏動又沉寂。但溫暖北國寒冷的可以是火車蒸汽,也可以是吹向關外的春風。1986年,送往蘇聯波格拉尼奇內區的500公斤西瓜融化了冰封的邊境線。來綏芬河的蘇聯人喊著“欠欠”(俄語交換的意思),用帶來的蘇聯貨從中國人手里換回所需的中國貨。后來,許多中國人也開始背包往返邊境內外,以貨易貨。
當年的孩童如今已經長大,但說起當年事仍難掩興奮。“當時我和朋友在街上走著,就有外國人拿東西跟我們換。朋友用一盒泡泡糖就換了一件貂兒!”當地家庭用具也以堪稱領先全國的速度變得“洋氣”。“這種俄羅斯漆器我可熟悉了,小時候家家戶戶基本都有一套。”很多家庭都用上了蘇聯鋼筆、銅咖啡壺等物品。
后來,主要過境商品變成了來自俄羅斯濱海邊疆區及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的原木,綏芬河市成為“中國木業之都”;再后來,原木進口受限,集裝箱更多裝運來自俄羅斯、白俄羅斯和中亞國家的零食、糧油以及日化產品,綏芬河市又成了“‘俄貨’集散地”。“俄羅斯那么大,從西到東,從莫斯科到小村莊,中國企業跑遍了。”談及創業經歷,企業家慨嘆不已,“去年到莫斯科參加展會,沒見到什么新品類,中國企業把有出口資質的俄羅斯商品基本都開發了。”
百年前,萬福華在這里經營阜寧屯墾公司,興辦“中華市場”;百年后,中國企業讓中國人能買到的“俄貨”種類比“俄羅斯人日常見到的還多”。綏芬河好像從不缺創業故事,前人流譽,后人奮起,有多少風流人物?
坐上回程的高鐵,我想到《城市的興衰》一書中說:“本土文化體現著一種身份認同與情感歸屬,讓城市發展沿著一條正確的軌道前行。”綏芬河伴鐵路而生,隨口岸發展,乘開放興盛。她歷經百年沉浮、世事變遷而依然耀眼的秘密,或許正是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刻進骨血里的開拓精神。
東方既白,陽光透過棚頂灑進車站。站臺上已經沒有了柴油的味道,也沒有了火車頭排出的霧氣。動車組靜靜加速,這座始終與鐵軌共振的城市,正沿著新時代的軌道奔向遠方。(記者趙國鈺)
黑瞎子島“熊出沒”
5月的烏蘇里江畔,立夏后的暖風終于吹散了最后的寒意,開化的江面泛著粼粼波光。遠處,黑瞎子島靜臥江心。這里是中國境內最早迎來朝陽的地方,樺樹抽出嫩綠的新芽,濕地里的蘆葦冒出尖尖角,成群的候鳥在湛藍的天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江水格外清澈,倒映著兩岸初綻的野花,將中俄邊境線勾勒成一幅流動的水彩畫。
清晨6點,當第一縷陽光穿透薄霧,烏蘇大橋的鋼索在晨光中閃爍著金屬光澤。這座全長約6.4公里的斜拉橋如同一條鋼鐵巨龍橫跨江面,是中方唯一上島通道。乘車駛過烏蘇大橋,不一會兒就能踏上大名鼎鼎的黑瞎子島。已經數不清這是我第幾次登島,但每一次,黑瞎子島總能帶給我新的驚喜。
冬天的黑瞎子島銀裝素裹,北風呼嘯,下雪后,時常能發現野生動物的足跡。狍子的蹄印細長而清晰,野兔的腳印則像是一串串跳躍的音符;秋天落葉繽紛,層林盡染,濕地的蘆葦蕩也褪去青翠,化作一片金黃的海洋;盛夏的島上綠樹成蔭,蟲鳴鳥叫,茂密的森林為野生動物提供了絕佳的庇護所,狍子、野兔在灌木叢中穿梭;而此時,島上的動植物才剛剛迎來春天,樺樹剛冒出綠芽,久違的溫暖喚醒了冬日沉睡的動物,漫步在黑瞎子島濕地公園木棧道上,天在湖中藍,云在水中漂,整個黑瞎子島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每一寸土地都在訴說著春天的故事。
前往景區路途中,只見兩只體態優雅的東方白鸛正舒展著黑白分明的羽翼,在湛藍的天幕上劃出優美的弧線。這種被譽為“鳥中大熊貓”的珍稀物種每年都會如約而至,在這片濕地上繁衍生息。
“那是只‘傻狍子’!”道路旁,一只黃褐色的小家伙正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我們,見有人舉起手機,它才轉身跑去,那簇標志性的白尾毛在林中格外醒目。
在黑瞎子島野生動物監測站,工作人員如數家珍地展示著紅外相機捕捉到的珍貴畫面:憨態可掬的幼熊和媽媽一起曬太陽,黃色皮毛的狐貍悠閑地散步,白尾海雕機警地張望著四周……“這幾年的遷徙季,在島上停歇的鳥類數量越來越多,種類不斷增加。”工作人員介紹,東方白鸛、白尾海雕等國家一級保護鳥類隨處可見,島上還有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紅腳隼和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虎頭海雕現身。
黑瞎子島得名于島上曾經頻繁出沒的黑熊——在東北方言中,黑熊被稱為“黑瞎子”。如今,300多位“島主”在“探秘野熊園”內安居樂業,成為這片土地最生動的名片。
乘坐觀光車進入熊園,眼前的景象令人忍俊不禁。記者看到,這些“大塊頭”或在林間悠閑踱步,或靠樹撓癢,或在雪地里翻滾嬉戲,蓬松的皮毛上沾滿草屑和雪粒,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
有觀光車停下時,原本慵懶的“黑瞎子”們頓時來了精神,它們后腿直立,脖頸處標志性的月牙形白斑格外醒目。“咚、咚、咚”,厚實的熊掌拍打著觀光車的投食口,游客們將早已準備好的玉米投出,黑熊們一擁而上,率先搶到食物的,急不可耐地將食物塞進嘴里,大快朵頤后,心滿意足地踱步而去。
“水中有魚、空中有鳥、草中有熊,全島皆是濕地美景。過一段時間,黑熊們會迎來新朋友,島上將開設食草動物樂園等景區。到時候梅花鹿、羊駝等都會出來活動,游客可以近距離觀察它們的日常生活。”園區負責人介紹。
3月26日,黑瞎子島上的東極寶塔。新華每日電訊記者 戴錦镕 攝
離開熱鬧的熊園,雄偉的東極寶塔讓人眼前一亮。寶塔的設計融合了中國傳統建筑風格與現代元素,成為游客們拍照留念的熱門地點。在塔上極目遠眺,整個黑瞎子島的壯美風光盡收眼底。濕地公園的蘆葦蕩在微風中搖曳,撫遠水道蜿蜒如練,偶爾掠過的鳥群,為這幅靜謐的邊陲畫卷增添了幾分靈動。向遠處望去,俄羅斯境內的山巒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天氣晴朗時還能夠看到對岸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的建筑群。兩國風光在此和諧相融。
進入5月,“華夏東極”撫遠與“遠東第一城”哈巴羅夫斯克即將開關。得益于中俄邊境互免團體旅游簽證政策,“早晨在撫遠市東極廣場迎接中國第一縷陽光,傍晚在哈巴羅夫斯克街頭品味俄式下午茶”的跨境游已成為現實。
屹立在國土最東端,島上的259號界碑靜靜佇立,花崗巖碑體上的國徽熠熠生輝。2008年,中俄兩國在這塊界碑前舉行了界碑揭幕儀式,標志著這片歷經滄桑的土地和平回歸。
17年光陰流轉,這塊界碑見證著黑瞎子島的變化,從曾經的荒蕪到如今的生機勃勃,黑瞎子島風光旖旎的自然景色吸引游客紛至沓來,島上生態保護成效顯著,島下配套設施逐步完善,口岸建設如火如荼,旅游業態不斷豐富。
這片東極秘境不僅是祖國最早迎接朝陽的凈土,更是一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明珠,正以嶄新的姿態展示著它的獨特魅力與蓬勃朝氣。(記者戴錦镕)